第一百一十五章 任性

御井烹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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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任性

    在光福吃过了腊八粥,大太太就张罗着带了儿女们拖家带口地回了苏州。

    大户人家过年,规矩多,客人多,腊月里送年货上门的就不少,大太太身为当家主母,当然要在杨家坐镇。

    “要不是叔霞这几年来多少也能帮手,一时还忙不过来。娘是越发老了,担不起这主母的重任啦。”

    大太太亲自带了七娘子坐了翠幄清油车,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和七娘子闲话。

    五娘子性格急躁,两母女时常话不投机。

    这几年来,大太太倒更愿意把七娘子带在身边。

    “娘分明是一年比一年年轻,您要是叹老,那大姨娘可就真无地自容了,她比您还小几岁呢吧?前回进来请安,头发都快灰了一半……”

    七娘子的嘴自然是甜的。

    大太太心里就熨帖起来,笑着嗔怪了一句,“你倒是个油嘴滑舌的,大姨娘是少白头,你又不是不晓得。”

    两母女一路说些闲话。

    大太太又提到了许凤佳。

    “凤佳这孩子,也真是在差事上用心思,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得了四品的功名。”

    许凤佳最近也经常到光福来见大老爷。

    自然会进来向大太太请安。

    说起他,大太太的语调里就满是喜爱。

    “我看着倒是和小时候判若两人,有了少年英雄的样子,那份稳重、那份从容,竟是很少见到同龄人能比得了的。”

    七娘子顿了顿。

    慢慢地沉下眸子,笑着应和大太太,“是,虽然不曾亲眼见识,不过听娘的口气,表哥居然是脱胎换骨了……”

    心里却不禁想起了许凤佳的笑。

    大太太的眼睛是被什么糊住了吧。

    单单只从这人的笑上,就晓得他决和安分、稳重粘不上边。

    又想到了那低沉醇厚的嗓音。

    “你可要仔细想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的指尖就有些微微的酥麻。

    心跳,也不知不觉地快了几拍。

    “我想,光是叔霞一个人,也实在是忙不过来。”大太太又絮絮叨叨起来。“你们姐弟过年也都十四岁了,九哥是独子,越过前头的三个堂兄说亲,也是情有可原……”

    大太太温和的话声落到七娘子耳朵里,却好像一盆冰水从百会穴浇了下来。

    她一下又回到了现实。

    眼前的缂丝银线莲荷鹤氅,再一次清晰了起来。

    “只是你父亲忧虑得也对,九哥不过一个秀才功名,说亲就没有什么底气。这些年也不知道哪里的流行,读书人不中个举人,简直没脸说亲!”大太太又犯起愁来,“再说,我看好的几家,又都远在京城,女儿家到底是什么人品,心里也不清楚……”

    “父亲心里有数的。”七娘子就温言劝慰大太太。“再说,大堂兄正在说亲,我们也不好和大堂兄争抢人家。”

    一家人很少有同时给兄弟俩说亲的。

    大太太对敏哥倒素来是喜爱的,听七娘子提起他,就拍了拍大腿。“倒是忘了,你三个堂兄一年在山塘书院也好刻苦,今年很该把他们接到光福来一起小住几日。”

    “山塘书院到腊八才放假呢,您忘了?”七娘子笑着为大太太斟了一杯茶,“整年在书院辛苦,腊月里倒是该让哥哥们松散松散。做几样爱吃的菜……免得叫哥哥们回了家还受委屈。”

    大太太看着七娘子的眼神越发温存起来。

    难得这孩子心胸宽广,对三个堂兄,倒是一丝芥蒂都没有。

    “所以我就赶在腊月前把余容苑收拾出来了。”她接过磁石做的小杯子喝了半杯温热的茶水,“嗯,这茶颜色味道都出来了,你也尝尝——我想,今年以后,你三个堂兄是要在府里常住的,叫孩子们再住到翰林府的小花园去,不伦不类,也不好回避。索性把余容苑重新整一整,隔出几个小院落来,三兄弟一人一个小院子,又亲近,又宽敞……以后客人们来了,一律款待到垂阳斋去。”

    这几年来,几个侄少爷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回总督府住一个月,平时都关在山塘书院读书。

    也说不清是书院规矩大,还是不愿意多呆……

    “这主意好。”七娘子笑着又翻了个磁石小杯子,也给自己倒了半杯热茶,“一家就这么四个兄弟,九哥将来靠哥哥们帮衬的时候多了,别一家人还闹了生分,倒叫外人看笑话。”

    转过年才十四岁大的小姑娘。

    人情练达、宽宏大量……说话行事,体体面面,是从来不会失礼人前的。

    大太太就想到了大老爷的话。

    “小七性情温柔,识得大体,又不会缺少算计。”大老爷对七娘子的评价,要比对五娘子高得多。“人又聪明……我看,竟是配个二姑爷这样的人才也够格。让你带她出去走动,也是留心物色人家的意思。”

    “倒是小五,性子倔强,生性又不喜欢和人斗心机、比手腕……”

    对许家的亲事,竟是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犹犹疑疑,好像许家是个老虎峡,进去了就难出来一样。

    一时倒出起神来。

    半日才慢慢地附和。

    “是啊,九哥将来,靠哥哥们帮衬的地方,那是绝少不了的。”

    敏哥、达哥、弘哥几乎是和大太太一行人前后脚到的总督府。

    大太太也不顾旅途劳顿,一安顿下来,就把三个侄子叫到跟前。

    “这小半年没见,越发都大了!”

    山塘书院功课紧,三个侄子上一次回家,还是被大老爷接回家过中秋。

    这三个侄少爷也都长成了少年,最小的弘哥都有十五岁了。

    虽说称不上芝兰玉树,但也都是面目端正气质凝厚的好少年,几年来,三人也都陆续得了秀才功名,正在潜心读书,预备明年的秋闱。

    见到大伯母,几个人都规规矩矩地行过礼,才起身在下手落座陪大太太说话。

    “怎么样,书院里的先生怎么说?”大太太今天格外的高兴,“今年的岁末评等,都得了优吧?”

    山塘书院每年岁末的考试都有评等,要是能连着拿上几年优等,秋闱中举,一般说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敏哥微微颔首,“侄子和二弟倒是都得了优等,三弟那几天身上不好,有些腹泻,倒是只得了良等。”

    弘哥摸了摸鼻子,有些难堪,“若是没有腹泻,优等也是囊中之物。”

    从小弘哥就是古灵精怪,这样的事在他身上发生,是一点都不奇怪。

    大太太有些发噱,“好好,一个岁末评等,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年的秋闱别腹泻就好喽。”

    众人就都应景地笑起来。

    “过了年,就不要去山塘书院了。”大太太顺势安排几个侄子,“来年就要下场应试,你们竟是在余容苑安顿下来为好。平时也多和前院的先生们走动走动——都是饱学之士,也多有功名在身,向他们请教,是再错不了的。等到五月份再北上,路也好走一些。”

    虽说大房、二房连年在江南居住,多年来也以江南世家自居,但是祖籍在西北,三个侄少爷只能在江南考秀才,说到举人,那是必须回西北去应试,才符合大秦律法的规定。

    乡试在九月,五月份上路,三个侄少爷到了西北,还可以回杨家村探望一下二太太。大太太的这份安排,不可说不体贴。

    敏哥面现感激,却没有顺从大太太的安排。“大伯母考虑得周详,不过,我们兄弟三人商议过,倒是想过了正月就上路,回杨家村小住一段时间。”

    二太太自从昭明二十一年去了西北,这三年来还没有见过儿子。

    大太太不由有些尴尬。

    扫了几个侄子一眼,见敏哥若无其事,达哥面现赧色,弘哥却是抿了唇不说话。

    心下已是多少有数了。

    大人之间的纷争,明面上是不会影响到孩子们之间的感情。

    但孩子们心里又怎么没有数?

    明白一点的,知道是自己的父母做了不得体的事,自己羞愧起来,反而越发发奋,和大房更亲近些,有将功补过的意思。

    不明白的,恐怕反而要怨大房行事过于独断,不给二房留些脸面了。

    人心就是这样,一盏灯照了别人,反而就不照自己。

    达哥、弘哥心里想的,就截然不同。

    只是敏哥……这孩子心机已经深沉,大太太却是看不透了。

    算了,本来也没有想着靠二房的几个孩子照拂九哥。

    “也好,你们心里有母亲,就是孝顺了。”大太太神色不变。

    又问了几句起居琐事,就叫姐弟们进来见堂兄。

    正好又有庄头来交割年货,大太太叫了叔霞过来帮着算账,又打发人叫药妈妈、梁妈妈开大小库房搬运货物。堂屋里就进进出出,乱得厉害。

    就把几个小辈安排到东偏院说话玩耍。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行事很自然就分了男女,小姑娘们在窗边的太师椅下落座,彼此之间叽叽喳喳说得兴奋无比,也顾不上搭理男生们。

    九哥和三个堂哥默然相对,半日都找不到话说。

    还是五娘子想起来,大大咧咧地问敏哥,“大堂哥正说亲事是不是?可说定了哪一户人家?”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弘哥就抿唇笑话五娘子,“多大的姑娘了,说起亲事也不知道害臊!”

    又问六娘子,“你五姐过了年是不是也要说亲了?”

    五娘子有些发急,跺了跺脚,“哪有弘哥这样挤兑人的,想起来问上一句,就编排了这么多话。”

    敏哥忙含笑止住弘哥,“是,腊月里刚有信来,说是由舅母相看,已是为我说定了欧阳家的三姑娘。”

    敏哥就是大方,十七岁的少年郎,说起什么事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再见不到一丝局促。

    “是李家那个欧阳太太出身的欧阳家?”六娘子倒追问了一句。

    欧阳家是李十一郎的母舅家呢。

    这么说来,杨家二房是辗转和李家也扯上关系了。

    曾听大太太说起,王家和二老爷逐年来有些生分,没想到二太太被发配到西北去了,二房反倒和王家重新走到了一起。——二老爷肯把敏哥的亲事交到王家手上,应当是和王家尽释前嫌的意思了。

    也好,两房虽然已经分家,但到底是同气连枝,二房自己懂得经营,将来几个儿子也不用在大房身上吸血度日。

    “是,就是旗山欧阳。”敏哥不动声色。“恐怕明年就要办婚事了,不然底下的弟弟妹妹,也不好说亲。”

    五娘子嘿嘿地笑,划了脸羞弘哥,“听到没有,是着急给你说亲呢!不然,哪有这么快就成亲的道理!”

    这三兄弟里,最好玩笑的就是弘哥,五娘子和他也最熟稔。

    少年郎脸皮薄,经了五娘子一逗就涨红了脸,“杨善礼啊杨善礼,你自己难道就不要说亲的?你不要说亲,许表哥来苏州做什么?偏偏就只晓得笑话别人,哼哼,还当我们在书院读书,消息闭塞!”

    杨善礼是五娘子的大名。

    五娘子一下也红了脸,站起身猛地跺了跺脚,“杨善弘你胡说什么!没影的事也被你说得真真的!仔细我回了母亲……”

    “五姐!”七娘子秀眉微蹙,轻喝了一声,“大家说笑,何必这么认真!”

    弘哥脸色越红,还要回嘴,敏哥一个眼神过去,就又把到口的话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达哥也笑着打圆场,“都是没影的事,开个玩笑,两个人就较起真了。”

    六娘子更是着急,“就是嘛,大家兄妹难得见面,五姐你也是的,何必这样当真……”

    大家做张做智,好容易把五娘子的毛给抚平了。

    弘哥却仍是有些不平,盘了手望着窗子,气哼哼的也不说话。

    屋内的气氛就尴尬下来。

    七娘子看了看弘哥,又看了看面容平静的敏哥。

    就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本身三个堂兄身份就尴尬。

    说是在苏州读书,倒不如说是在苏州做人质。

    虽说长年累月都在山塘书院,只是间或回总督府,但远离父母,几个少年心底又哪里没有心酸。

    五娘子还要向大太太告状……是嫌三个堂哥还不够委屈,还不够寄人篱下?

    纵使六娘子和九哥连珠炮一样的冒俏皮话,敏哥、达哥也相当捧场,但弘哥和五娘子都没有再露出欢容。

    向晚时分给大老爷请过安,众人就不欢而散。

    进了百芳园,六娘子径自从聚八仙穿过回了小香雪,止余五娘子和七娘子同路往东侧回院子。

    七娘子忍不住数落五娘子。

    “五姐也要体谅一下几个哥哥,父母不贤,最难堪的是儿女……和父母分别这几年,个中心酸,哪里是我们可以想象的……”

    五娘子余怒未消,哼了一声,别过头只是不答腔。

    七娘子也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默默地经过浣纱坞,又上了小竹桥。

    五娘子垂着头,望着脚底吱吱呀呀的竹板,这才细声开口,“弘哥不打趣表哥和我,我也不和他生气。本来这种事就最要避讳,他说得还和真的一样!我——我才不想嫁进许家!”

    女儿家说起婚事,总是带了三分羞涩。

    五娘子就算再爽利,也难免俗。

    话才出口,就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把七娘子甩在身后,拐进了月来馆。

    七娘子不由就站住了。

    细思了半日,才摇着头苦笑起来,大步往玉雨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