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纠缠不休

章句小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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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皇宫的时候是初秋,她满怀希冀熬啊熬,转眼便是次年春天。海棠知春,开得满山红遍。日光从古树密密麻麻的枝叶间漏下来,照在光滑的石头上,石缝里已经长出青青的苔藓,温暖明媚的早春晨光,她仰头看看林间飞舞的喜鹊,预感自己的春天也快到了。

    憧憬完可能落空的未来,她返回当下,埋首打扫落花满地的小径,忽而听闻蹄爪轻踏的声响,她怔了怔,自从入宫之后便再没见过奔马,恍惚间觉得是他来了,骑着他的战马来带她逃离这个冷漠牢笼,她迫不及待循着声音望过去,却不是他。

    那是个少年,兴许同她年纪差不多,一袭白衫上绘泼墨山水,乌发在风里飞扬,海棠花飘落在他身边,偶尔也会落在他发间衫上,他骑着一头白鹿,白鹿四蹄细长,灵巧的穿梭嶙峋怪石间。呦呦鹿鸣穿透层林密布,直直飘向天宫。

    他的飘逸清扬金相玉质着实不像凡间男子,倒像极了某个下界游玩的仙童。虽然没有回头,却带走了许多人的心跳呼吸,好似他再停留一刻,连心都会跟着他翩翩起舞。

    “于宫中为婢,切记低头俯首。”姑姑的教诲令她们赶忙收了目光,她忽而想起那太监交代她的话,聋子瞎子哑巴,可还是禁不住少女的好奇,向身旁年资稍久的小宫娥缇香打听,缇香左顾右盼,生怕被姑姑发现,小声告诉她:“那是皇长孙殿下,宫中的异类。”

    异类,她在心中浅笑,说起来也的确是。入宫半年,也见过许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无一不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更更恨不得将满副家当悉着于身,生怕因衣着不体面而被人怠慢,那般哗众取宠与他自是格格不入。

    但实际上说卫良渚是异类还不仅仅如此,皇家的男儿都是龙子龙孙,是那太监口中的人上之人,离皇位最近,却也离天子最远,子嗣虽多,但龙椅只有一把,故而千百年间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屡见不鲜,物竞天择本是正道,然放在皇家便太过血腥残暴。夺嫡成了皇子皇孙们最正经的事,也好似不将心思放在这上头便显得太无志气。作为当朝太子的嫡长子,即便后来他父君不死,江山顺利传到他父君手中,如无意外,等他父君驾鹤西归,迟早也得他继位大统,可是说他异类皆因他完全没有这个觉悟,他爱的,不过是些闲云野鹤风月无边之事,比如吟诗弄曲,比如工法营造,再比如骑着白鹿满山跑,总之没有半点君临天下的模样。客气点说就是投错了胎,客观点说就是胸无大志。

    不过民间也有一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唯心的说法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对此,活生生的例子便是民间教坊搞的花魁评选大赛,某个种子选手觉得胜券在握,志在必得,而种子选手的朋友就抱着玩票的心态去陪跑,顺便衬托种子选手,岂料最后中选的不是火力全开的种子选手,而是从一开始便不被看好的种子朋友。如此这般陪跑却得奖的事不胜枚举,以至于后来很多成功人士都谦虚地说自己当年不过是个陪跑的,姑且不论此举对那些种子选手的伤害,也不管这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总之是有道理的。

    唯物的说法就是事物的发展具有偶然性和必然性,要尊重自然规律,不能违背客观规律。这个道理的类比证据是,一只小狗出生时死了爹娘,好心的邻居猫妈妈收养照料它,在猫妈妈的哺育下小狗茁壮成长,甚至还学会了抓老鼠的技能,可是在别的动物眼中,它不过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涉及到物种和技能相匹配的原则,它偶然掌握了猫的技能,却必然不能成为一只猫。这具体到卫敖和卫良渚身上,便不得不重提血统问题。

    唯心的结果是种子选手和种子朋友从此友尽了,而唯物的结果是狗终于认清了现实,基于猫狗不合的本能开始反扑猫。

    不论是唯心还是唯物,事实上,而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个理论,大热门卫敖倒灶,最终坐上皇位的也的确是志不在此的卫良渚,而落败的卫敖则在后补位置上做得风生水起。

    只是,彼时谁都不晓得后面将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一个籍籍无名低眉顺眼的小宫娥竟会和他们纠缠不休。

    说来也巧,就在女菀初次远远见到卫良渚的那一日,小宫娥们私底下流传起頫炀王进宫面圣的消息,于是她再也坐不住了,早早将手里的活儿做完,找了借口溜到大殿外的树林里守候,哪怕不能上前攀谈,见一面也好。

    申时三刻,日头渐渐要落下,山上寒气渐生,她缩了缩脖子,终于见着那日思夜想之人昂首阔步从大殿里出来,那份仪态自是寻常男子不能比的,可是他似是有事盘踞心头,愁眉紧锁步履匆匆且心无旁骛,都没注意到树丛中有个热切期盼的眼神。他足下生风,将异常失落的她远远抛下,可是她就是那样的姑娘,越是希望渺茫就越是想一拼到底。

    她远远望着他,一路从宫山上追下来,然脚程始终比不了成年男子,没办法,这次是真的追不上了。时隔半年的再次相见,他留给她的仅仅是绝尘而去的背影,宫门重新关上。她身子没来由徒然一抖,直觉自己可能永生都走不出这道宫门了。

    在那之后他很久都没露面,她开始有时间重新审视这段似是而非的关系。她灰心的想,像他那样身份的人,或许早就将她忘了,然她又觉得接受不了,说到底,他一生能救多少个姑娘呢?又有多少个姑娘能追他几千里?更有多少个姑娘骑过他的马?更更不会有姑娘被他疗过伤。总以为于他而言,自己是很特别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