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卢绛见闻

无财无能言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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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滁州西郊偏北,约摸三十里外的地方,便有一座建成年岁不超过二十年的古老雄关,名唤清流关。说它年轻,那是因为此关自古皆无,直到南唐烈祖李昪篡杨吴建南唐之后,才开始修建此关的;说它古老,是因为古时候虽然没有修建关隘,但是因为地处滁州西面大枪岭、上马河险要之处,大枪岭余脉南及庐州的巢湖,北接古淮河楚州以南的大片沼泽区。所以是从徐州、宿州等西北方向进入金陵的必经之路,自古得名“金陵锁钥”。

    当然,或许有较真的读者对着后世的谷歌地图查阅一番后,不觉得大枪岭余脉北端的区域是不可能绕行的绝地,但那不过是因为古今地理地貌不同罢了——大枪岭北部的大片沼泽湿地区,相当于就是后世苏北的洪泽湖、高邮湖。但是洪泽湖、高邮湖等湖泊在当时是不存在的,因为当时的淮河还可以在海州地界自然注入黄海。

    要在两百多年后、北方被金国统治时期,因为金人不修水利,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淤塞了淮河入海口之后,淮水无处宣泄,在这片低地蓄起水位,才把这片沼泽内的数百个小湖汇聚成一整个大湖洪泽湖。

    一言以蔽之,如果柴荣一边让李重进亲率重兵死死围困寿州,而柴荣自己却亲率汴京来的生力军、四万侍卫亲军用一记勾拳绕过寿州、自宿州、楚州往南直击金陵对岸的江北地区的话,那么清流关是绕不过去的。过了这里,才能夺取滁州,随后要么东进瓜洲渡,要么南下采石矶,寻求渡江的渡口。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卢绛带着的这队白甲军在滁州以北的沼泽之中结砦自守、带着数万老弱民户要养育,就只能采用截取后周军从后方送来、运往清流关外的军粮了——受限于斥候的侦查能力和白甲军低劣的战略机动能力,离了这里,卢绛都没法知道哪儿有后周辎重部队的必经之路。

    当下,面对几派因为刚刚劫粮而白白损失了两三千人马的属下之间那种分赃不匀的争吵,卢绛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把这番道理一再重申。

    “在清流关以北动手是某家的意思,和滁北十四家的兄弟无关,这也是某家别无他法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所致。若是诸位好汉有别的养活这数万乡亲父老过冬的好去处,尽管提出来,便是某家不熟的,带不得这人马,大家也可自行选贤荐能坐这个位子。卢某本就是外乡人,本着一时义气才来杀贼报国的,难不成还恋栈不去。”

    卢绛本就是仗义疏财、毁家纾难而来,在这些白甲军中山头林立的豪杰中威望还是有的——至少凭着“一个江西人,不远千里来到安徽,为了安徽人民的xx事业而奋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份外衣,当地人都会觉得卢公没有私心、处事公正。这些豪杰此番闹起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损失大了,想要多分些截获的粮食找补回损失。

    听了卢绛这般说,众人自然只能是心中有再多怨气也只好往回塞,就好比一家老板自己都苦哈哈的公司里,员工们也不好意思嚷着加工资一样。懦嘘了半晌,才有人不甘心地喊道:

    “卢公处断,咱们不敢不服。可是如今这形势,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无非是两条出路,要么咱们看着乡亲父老这个冬天全部饿死在这里,要么咱们这些青壮汉子继续往周兵的套子里冲,全部拼个一干二净。如今周人根本就是不给活路,普通百姓即便从未私通我白甲军,一般儿的要搜缴全部存粮,然后按着日子由保正按着人头、日子发放点儿勉强活命的口粮。咱们便是想洗白了投奔,也无处可去。”

    “要不咱大伙儿还是南投过江吧?咱身为大唐子民,李氏皇帝老儿自己没本事守住江北,咱江北的百姓要去投奔他,他总该舍口粥吃吧?咱也为李家的皇帝老儿缴税纳粮了两代人、这么些年了,朝廷总不能打不过北虏就不管咱了吧。”

    “李家皇帝老儿还在金陵城里睡大头觉、喝窝心酒呢!你倒是指望南渡逃亡,船呐!李家人害怕北兵夺了民船得以渡江,早早儿就把沿江七州的民船都给搜缴了。你刘三刀的水性,还能游过大江去不成?”

    “叼哪妈呢!张二狗你看不起谁来着?俺刘三刀的水性整个楚州都是数得着的,游过大江去咋了!”

    “唉唉唉……刘当家、张当家,二位消消气,刘当家的水性谁人不知?张当家也是说急了嘴了。可是你刘当家能游过大江,你手下兄弟难不成也能个个游过大江去?女人孩子呢?”

    一听众人说得又激动起来,脑仁发胀的卢绛少不得再出言劝慰一番,但是心中却是更觉绝望了。众人左右都觉得没有活路,正在绝望之际,一个新进从泰州那边投奔过来的小头目、名唤陈二蛋的,对卢绛进谏道:

    “卢大当家的,左右没得活路,不如咱赌一把吧。小的半个月前从泰州那边流亡过来的时候。有越贼在东边的胡逗洲渡江,立了砦珊、码头,还修起了大营。当时咱还有几个同乡的头领被周军下乡逼粮的时候,吃打熬不过,便下了狠心投了越贼的胡逗洲。听说越贼那边富庶,虽然也是大唐敌国,却不至于勒逼百姓,过去的流民就算自己没带粮,越贼那儿也有舍粥养活。听说那粥虽然米糠麦麸不少,却好歹够稠,量也管够,总好过做这边的饿死鬼。”

    “什么?越贼那边逮住的流民,就算自个儿没带粮,居然也还给舍粥?不够还能添?嗨,只要管够饱,里面麸子米糠的没工夫筛打甚么紧。”一些没见识的小门小户头领,光是听了这一番言语,便立刻动摇起来了。

    还有那些稍微持重点儿的,或者近日不怎么待见陈二蛋的,便呵斥道:“真有那般好事,你陈二蛋怎得当时不投了越贼的胡逗洲,还来咱滁州讨活路?”

    “咱一开始不是说了么,咱当初也有兄弟乡邻的被皇甫晖皇甫大帅征发入伍,后来今年年初被李璟老儿调去江南常州和越贼大战,咱有个亲弟弟死在越贼手上,当时心中气不过这才没去。跟着俺来的弟兄们,也都是家里有人死在越贼手上,这才来的。谁曾想,到了滁州才知道,和周兵一比,越贼好歹还算是恩怨分明,不欺百姓的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思都说得活泛了起来。因为卢绛镇着场子,在卢绛表态之前,倒也没有其他滁州地界儿上的白甲军头目明着说要投越贼求个活路。

    不过,仅仅两天之后,几个镇子的流民和这几个镇子民壮组成的白甲军便不辞而别、离开了卢绛的麾下。无数同样的例子在淮南大地上反复地重演,一股股本无斗志、不聊生的流民如同潮水归下一样,不可遏制地化整为零,向着下游的泰州移动而去。

    卢绛是滁州白甲军如今的主心骨,他原本是想着手下真有撑不下去的,好说好散也就是了,毕竟这些白甲军都是百姓出生,没有义务为大唐效死,这些人但凡看到一条活路,总会想要走一走的。但是他自己在大家一致决定之前,却不好做决断。

    从十一月初三,到十一月十五,卢绛在滁州北部的沼泽里撑了十几日,眼看着存粮越来越少,周军搜剿护粮越来越严密。终于,这一日剩下的那些白甲军头目也都一致表示想要往东迁徙去胡逗洲碰碰运气——反正留下也是饿死,闯一闯就当是捡了条命再赌一把呗。

    卢绛本不想去,他从江西来这里不是来投越贼的,只是来毁家纾难的。可惜这些白甲军都拿他当主心骨,也是因为听其号令才没有和别的族群那般提前私下开溜。卢绛义气激发,不愿撂挑子,便决定一并组织他们去胡逗洲——大不了观察一番越贼,到时候自己再带着亲兵家将开溜就是。

    众人不畏艰险,存粮又少,虽然从滁州到扬州、泰州、胡逗洲不过四百多里路,但是带着只能日行三四十里的妇人小孩,还是需要走上七八天。也幸好如今扬州以东南唐的控制力还算可以,周师只是偶尔来劫掠一番,而非长期驻守野外、围城剽掠。所以前前后后昼伏夜出花了十几个日子,好歹竟是本着求生的*给赶到了。

    走到泰州海陵制置使地界的最东端,卢绛望着眼前不过几十丈宽的长江支流,在这道窄江的对面,是一道用夯土墙和密匝的尖木桩构成的长长藩屏围墙,绵延数十里长度。砦墙上有吴越兵日夜把守看护,并每隔二三里就设了不带城楼的大城门,或者仅仅是简单地在土墙上留下大段空缺。

    江面上,时时有靠着小木舟、竹木筏子装运的流民向东逃亡,甚至青壮汉子直接选择涉水游过去。以吴地男儿的水性,这本就没什么难度。

    不过,最让卢绛震惊的是,为什么不光有偷渡过去的无数南唐人,居然还有吴越水师的战船偶尔出现在河边摆渡呢?难道这些越贼粮多了烧包的么?寒冬腊月地上赶着弄一堆流民回去养着?